深海系孤舟

【深海系孤舟】

（一）

旅行前夕，小昔木还在地图旁勾画头脑中仅存的去处。

夜灯已微微泛黄，寒气来袭，她紧了紧被子，把自己锁进唯一认定的保护壳中。地图上，点点墨迹还未完全风干，此时，她只知自己必定将离开这里，并非形势所迫，而是早已成为定局，至于明日身归何处，待一夜黎明后便有所指。

支撑她多年的文字于明日醒来便沦为一场云烟，反复质问自己，又在心软的原谅自己，不言心甘情愿，也不可避免如今自身对文字的不忠。

六年前，第一纸文字落笔，写下稚嫩时撒娇的词句，那是贴着“小昔木”标签的印章，独有未曾深涉这人世的新鲜感。

六年逝去，如今的小昔木已是多数同龄女孩们的梦想，位职一家小有名气的杂志社主笔，不分昼夜的奔劳让她现在足以独居一间小屋，独享充裕生活。但她很清楚，表面的繁华遮住了外人的眼睛，光彩背后悬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临着深渊摇摇欲坠。

再翻看一遍日记本，如今读出的竟只有无言，末页，是她前几日于慌乱中写下的留言：

      “多久以来，我的生活一直像你的一座城市，没有尽头。从坐在崖边望破晓到沿着海岸看日落，我早已明了你从未想要涉足过我这破败不堪，足已坠落的一生。     

       有时，我会想像自己仿佛已失去你太久，入了夜便如一只盲鹰，黑暗中凶潮沸腾，空洞占据的太多便永无立足之地。多少挽不回的狠心演绎了永远道不尽的离别，或许，那时的我们都是如此的佩服对方，以为抛弃彼此的亲密无间就能保全自己，从此一劳永逸。”

至今，小昔木也不曾记得这满篇溢出爱的文字出于自己。她不曾爱过，却读透了爱的荒芜。那时年少又如何，一切已成残像。抚摸纸页许久，执笔写下结束语：

       “爱不复生”

合上笔记本，让身受之痛与文字在黑夜里同眠。

（二）

时至正午，小昔木已走了从车站到海边的大半程。昨晚的梦境让她仍记起从未有过的清醒，那是她的出生之地，有一眼望不到岸边的天际线，有抹不掉的海风的潮湿。

从枯涸的大西北，到不曾落雪的东南小城市，小昔木独自漂泊，不像旅行，倒像去寻觅孩提时丢失的记忆。想起醒来时离文字远去的清晨，她还没适应这场久久未经历的长途跋涉，只是一心向深海，沿着沙滩来回不知踱步了多少遍，试图用脚印填满记忆深处的残缺，或许明日空文以对，才有满腔思绪可言。

寻着海边孩子们玩耍的嬉闹，岩石遮挡了小木屋的踪影，此时已是石林之鸟，入了她的眼。

视线移至外翻窗，便想起儿时母亲数次在耳边提及的絮言：白日里海浪平静，手握足够长的鱼钩从窗户抛掷进浅海区，便可在摇椅上悠闲钓鱼；夜晚海风降临，披着宽厚大衣，便可临海看星星，待海浪入睡后，与飞累了的鸥鸟等候日出的升起。

不止一次，小昔木撇着嘴角对母亲这样的话投以怀疑。如今，却变成需要珍藏的秘密。

傍晚，小昔木租来一条木舟，夜幕降下时将身体埋入船底，想着一日以来所经之事。再次回到这里，她也无法言清该是怎样的哀痛才肯令放弃自己空白的过去，离去时以为只要不受困于此，哪里都是栖息之地。谁知遇见那段空白，如今总还是有心事可说，来往流连依旧，却少了可填满人心的柔情婉义。

唯有岁月在皮肤上刻下的伤痕还清晰的告诫自己，徒留一场空，往事不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