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5
 

未来从来等不来

未来从来等不来


    十七八岁,正他妈是学坏的好年华,却遇见了她,自惭形秽之下,只好去做个好人。


                                                                                               ——《坏未来》


     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是很愿意去等待的。比如躲猫猫的时候,一个人缩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即使要等过漫长的独孤,我也会等下去,因为我知道,在找到我之前,你是绝不会一个人离开的。

    

     而每一个从青梅竹马开始的故事,都注定了会有长达十多年的漫长等待。


     我和二狗一人扛着一袋子玉米粒去葫芦村,一清早就出发。葫芦村有个姓蔡的人,他家里有台机器,可以把玉米粒轧成玉米筒,这是村里的孩子为数不多的零食。

     到葫芦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离很远就闻到了玉米被轧熟的香味。

     二狗说,真他娘的香啊。

     然后二狗问我闻到没,我没搭理他,因为我所有的感官都被公路边的田埂上一位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吸引了,除了她两条辫子扬起的青春的香味,我别的什么也闻不到。

     那年我多大?

     九岁!

 

     二狗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啧啧了几声,说:“你丫的还是等小丁丁长大了再想吧。”


     有时候你会觉得,姑娘不管怎样都好看,她们笑起来很美,她们咬着下嘴唇可爱,她们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裙子,她们总是扎着各式各样的辫子。

     我说不出是什么心理,看着这样的姑娘,我就想欺负她。


     半年后我家里一场事故让我不得已转去镇上的小学,我在那个教室里见到了甜美的她。从此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方琦。


      放学后她家比我家远,乡间小路会时不时从林子里窜出蛇来,我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把她送回家。我的小混混气质以及文艺青年气息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展现出来的。我从书包里拿出田字本,翻了几页然后念了一封情书,是我自己写的,不是抄来的。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方琦同学是个大傻瓜,不知道身后的男孩儿喜欢她。”


      那个时候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写的是情书,方琦听了也不会感动,她只会拔起路边一根蒲公英,然后说:“我是大傻瓜的反义词。”

      然后我说她是大傻瓜的反义词的反义词。如此嬉笑着,一直到家。

      放学的路上有一大片油菜花,我和她穿过油菜花地,在菜地里踩出了我们青春的路。后来菜地的主人找到方琦家教训了她一顿,因为他没看到比方琦矮半个头的我,而方琦那个笨蛋,脑袋刚好高出油菜花。晚上她爸爸接着教训了她一顿,说她一个姑娘怎么能那么野,而受尽委屈的她始终没有把我供出来。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去看过,我们乱窜踩死了一大片油菜花,就像野猪来过的样。

      我为自己干了坏事却没有被发现而得意的时候,方琦却很沉默的站在一旁。她是个姑娘,姑娘注定自尊心比没心没肺的我强。

      而那时的我,不懂。


      后来她有一个星期没来上课,我从同学那里听来,说是她爸爸拉煤炭的车在半夜里滚下了山崖。当她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是红肿着眼眶的。老师把扶到座位上。

      从那以后我不太敢跟她说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放学的时候我还是等在校门口,但她出来没和我打招呼,径直离开了。这样的状态延续了半年,一直到小学毕业。


      我们第二次同桌已经是高中了。初中不在一所学校,三年不怎么见面的她变化很大,留了一头短发,跟个男孩子一样,跟班里花样的女生比起来,她没了小时候那般的光芒,胸部发育迟缓,已经没有男孩儿会把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也没了小时候那么宠她的老师。而此时的我不再是比她矮半个头的小子。

      也许是因为这些,我才跟她陌生起来,应该与成长无关。互相拘谨起来的我们似乎忘了小时候一起穿过油菜花地的步伐。加之我总是调戏班里的女生,跟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安静的她似乎很讨厌我了。


      而老师又偏偏让我们坐在了一起。


      她在作业本上写下她的名字:“方喊水”。

      我问她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她说她一直就叫喊水。


      她的家庭很传统,重男轻女。当她爷爷知道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就很不高兴了,她妈妈给她取名叫方琦,偏偏算命的说她命里缺水,名字得带个水字。本来就不高兴的爷爷就说缺水那就喊水算了。她的名字就被草草的定了下来。

      其实带水的字有很多啊,三点水偏旁的字那么多,可她爷爷就是不乐意。


      我们如此拘谨却偏偏同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又是个直性子,于是有次晚自习后,我把她拉到操场,问她为什么从六年级开始就不理我了。

      她抬起头憋屈地看着我,眼泪哗哗地往外淌,她说:“难道不是你不想理我了吗?”


      后来我说,那我们和解吧,结束互相讨厌。

    

      孩子的世界真的很单纯,总之我们就那么和好了。老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是觉得跟不爱说话的方琦坐在一起,我会安分很多。没想到后来我和方琦从上课聊到下课,从政治课聊到数学课,最终老师忍无可忍,把我们拆开了。

      可已经建立起来的某种联系却并没有因此被拆开。

      她变得很快乐,不再像以前那么自闭,那么孤独。她留起了长发,爱上了打扮。她喜欢念叨:“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方琦是个大傻瓜,不知道身后的男孩儿喜欢她。”

      但我永远不能提及她的爸爸和她的家人。我唯一觉得后悔的是,六年级时她父亲因为车祸离开人世的时候,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我选择了退缩。虽说那时候小,很多事情不懂,不懂什么是失去,也不明白什么是安慰,可我实在不该丢下她一个人承受,就如同踩坏油菜花,我没有站出来承认一样,她很坚强的承受住了一切。


      我和她坐在滨江路看星子的时候,她如是对我说:“我对命运的反抗就从改名字开始。”


      小时候的她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可当她第一次关注一个男孩儿的时候,她意识到她和那个男孩儿在生理上是不同的。懂得性别之分以后,自卑之下,她意识到这名字不妥。


      十二岁时的她偷偷拿走户口薄,跑到派出所说她要改名字。

      派出所的叔叔和蔼地告诉她:“小姑娘,把你妈叫过来吧。”

      她绝望地看着这个和蔼的叔叔,明白了除了把户口薄偷偷还回去,她别无选择。

 

      毕业的那天晚上和她坐在滨江路,她说她会成为一个诗人。

      我说我们就要去两座不同的城市了,从结束互相讨厌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意味着开始了互相喜欢?


      她没回答我。


      我很想正式的写一首情诗给她,开头绝不会是“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可滨江路已经没有了适合念情诗的风。


      她说她要把名字改成方琦,最开始的名字,这就跟成为诗人一样,是个梦想。


      我们就这样,一吹就散,蒲公英一样。


      大二时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发现诗人都很变态,有些日子不值得成诗,诗人却偏要赋词。

      我不懂,就像不懂当年她写在纸上的句子。


      后来她再没给我打过电话,而我也认识了所谓长发大胸的姑娘而遗忘了她。


      大四那年回家时,坐船经过大宁河,我看见了喊水。

      她赤脚立在船头,大宁河清澈的水抚过她的脚丫;草帽因一缕长发而显得诗意盎然;渔网和生活是在宁静的彼岸;捕捉,挣脱,眼睛固守的城池等待陷落;失守的追梦人再无梦想可说。


      她不是大宁河上的吟游诗人,我擦了擦眼镜,她是在捕鱼,是在为生计奔波。


      后来我从同学那里打听到她已嫁人的消息,知道了她现在的住处。

      我见到她时,她正坐在屋外,露乳哺育怀里的孩子,脚里只有一只拖鞋,盯着家门前水田里的一头牛。

      我试图从她的眼神里去寻找关于梦想的东西。

      她见到我来,诧异地木了一会儿,就起身找她的另一只拖鞋。

      我问她现在叫什么名字。

      她说,方琦。


      我没敢多呆,聊聊就走了。我知道人是害怕被曾爱过自己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的。

      因为家庭,她大学没念完。

      那年正好是大二,她给我打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


      名字倒是改了,我却怎么觉着,喊水其实是个有诗意的名字?

      你说,喊水这个名字是不是比方琦好。

      早就跟你说了,你命里缺水,名字要带水才会好命。


      到头来,自以为的反抗,其实也只是在等待命运的安排。

伊阿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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